醜時。天尚未明。稀微的晨光透過來，蔓延在寬闊而平整的街道，宛如一條緞帶。

饒是現在天氣已經炎熱起來，這個時候仍是很有幾分冷意的。

街鋪未開，人煙冷清。

唯一算是熱鬧的，是那九重宮闕外。那裏早已排起了長隊。

排在最前的，是一輛頗為華貴的馬車。

馬車後面，是穿了官服的各大臣。

他們看了一眼那馬車，旋即又面面相覷，並且竊竊私語。

“那馬車上的可是大公主嗎？”

“是啊，聽說她一個女人要上朝呢。”

“一個女人怎麽上朝？”

“誰知道啊。”

“誒，那你說……我們前些日子送去的東西……”

“嘖嘖，這事可如何是好，她上朝一事也太過突然，我們來不及做準備——”

馬車上坐著的，則是白桑和奈若了。

他們自然能對那些人的竊竊私語聽得一清二楚。

但白桑沒有過多在意，她只是沒想到奈若也會來。她側頭朝他望去，見他臉色蒼白，竟又像她剛見到他的模樣。此刻寒氣重，向來怕冷的他也會偶爾忍不住輕輕咳嗽一聲。

白桑難免皺眉問他：“你昨天……是不是跟誰動手了？”

奈若看她一眼。“無礙。”

“那你休息吧。來這裏——”

奈若笑了笑，卻是突然說：“你就當你護著我好了。好歹你從前是修真人士，遇見他們也比較好說話。”

坐在外面充當馬車夫的淡月聽了只唇角一抹冷笑，心裏腹誹著——嘖嘖，這奈若分明是知道那人來了，這才要隨時跟著小桑，免得她被那人搶走吧。

白桑自是想——看，這人又這麽說話了，她哪裏能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麽。

此下，更漏已盡，天終已微明。

鼓樓上鐘聲鳴響，太監的聲音隨即而來，亮如洪鐘。

寅時，恰是早朝時間。

白桑也早已下了馬車，帶著人群往前走。

奈若本是無所謂規不規矩、想進就可以進的，不過到底顧及著白桑，便和淡月等在宮門口了。

淡月待人都走進了後，也無視守衛們詫異的眼光，直直坐在地上了。他還嘆口氣。“魔尊大人啊，你這是為什麽呀！在這裏等著修真人士來砍你啊！”

奈若不言，只默默站著，玄色衣裝在越來越亮的日光下幻出玄妙的色澤，他像雕塑一樣沈寂，一襲玄衣，也和那日光毫不搭調。

他的視線往下，似在看那光陰的變化，也好似在回憶昨日那一戰。

城郊。樹林。

他去到那裏的時候，那一襲月白色衣裝的男子正坐於樹下，手執梵珠，閉著眼眸，似老僧入定。

兩人仿若心照不宣。

已不需去深究，是誰約了誰來。上孤到這裏的那一刻，兩人就知道，彼此是要見上一面的。

奈若上前，開口：“你，要我離開她。”

“這些爭奪，無關於她。你讓她安心待在這裏。”上孤睜眼，看著他說。

奈若負手而笑。“你憑什麽？”

“我關切她。”上孤道。

“你憑什麽關切她？若是以前，你以她師父的名義便罷，如今，於她而言你什麽都不是。而我是她的丈夫。”奈若瞇眼。他說這話的目的，一來是真的想這麽說，以示他自己的名正言順。二來，他便是想激怒上孤。因他知道，上孤上次普渡亡靈、損耗過大，如今的他，哪怕修為再高，心性偏頗，他再不是從前那個淡然若水的上孤。激怒了他，讓他首先露出怒氣或者殺氣，他才會露出破綻。這樣，奈若才能趁機出手對付上孤。

“她的心裏，卻也未把你當做丈夫。名分只是外物。”上孤道，眉頭到底淺淺蹙起，看向奈若。“有時候，你給一個人的，或許並不是她想要的。”

“但是你不想要的，我卻視若珍寶，別人覬覦不得。”奈若挑眉。

兩人談到這裏，一個依然坐著，看似與世無爭，握著梵珠的手，卻已結成法印，似隨時準備出手。一個負手站著，看似消極厭世，那背在身後的手也成凝訣之姿。

奈若繼續道：“她不願見你。而我與她日日同食同寢，過得正是舉案齊眉的生活。上孤，你遇見她的時候，她本就已是我妻。”

這話，好似總算起到了些許作用。上孤的眉心已有抹蠢蠢欲動的黑色。

奈若微笑，卻也已然出手。隨著他向前的突近，好似無形之中有許多骷髏朝上孤打去。

上孤凝眸，手催動梵珠淩空而起。金色光芒旋即迎上那些骷髏。

他皺眉，把眉間的黑氣壓下去，聲色恢覆了幾分如常。“奈若，你會害了她的。你真要如此偏執？”

奈若擡眉。“你還想渡我？”

“你要害她成魔不成？你這是在逼我斬魔！”上孤迎上他目光，眼裏也滑過一絲凝重與確定。

奈若仿若覺得有意思，一邊催動骷髏、也一邊笑了。“現在魔界混戰，有些主戰的一直在往人界進攻，如此人界才不安穩。但魔界大部分人還是主和的。六界本不該互相侵擾。待我恢覆魔尊身份，對六界來說，何以不是件好事。”

“若你真能做到如此，自然是好。但沒有人信你。”上孤催動手裏的金色光芒。

兩人一個只是半魔之體，一個受了很大的反噬，這戰打得竟是不那麽痛快。

骷髏一會兒蓋過了金光，金光一會兒壓過了骷髏。

“放過白桑。”上孤凝眸，又註入一分功力，“讓她安穩地做一個人，不要卷入這些紛爭！”

“這不是放過。是放棄。你們放棄，唯我不會。”奈若道，拂袖間，又有無數個骷髏朝上孤打去。兩人這次一戰，並不是真的要決一死戰，而都有幾分試探對方虛實的意思。

奈若眼見著已和他僵持許久，而他不僅只是半個魔，還因為之前操控亡靈軍團損耗過大。再和上孤這麽耗下去，他倒不怕上孤殺他，但也擔心別的修真人士察覺到了異樣會趕過來。因此想要速戰速決，眉目一凝，竟是露了一分殺氣。

僵持的時候，最怕誰著了急。奈若深知這一點，卻也不得不退戰。把這弱點暴露給上孤，他還不致死，但若拖到修真人士來，一切才不好說。

他也故意洩露了一個不太會傷到自己要害的空門，果然，上孤抓住了那個空門，也看出了朝那個空門出擊不會致命。

於是，金光終於在一堆密密麻麻的骷髏裏尋到一個縫隙而朝奈若攻去。

骷髏突然散了，但上孤收了手，卻又有三兩個骷髏突然出現朝他胸口打去。

上孤和奈若幾乎是同時倒在地上的，也都吐了血。

走的時候，奈若步履也是有些踉蹌的。他笑了笑，看向上孤。“看來，我們是談崩了。”

“你太過偏執。你的愛於是白桑，也不是件好事。”上孤凝眸道。“佛，還是會以渡魔為己任。”

奈若只看向他道，眼裏意味深長而又夾著笑意：“渡我，不必。下次咱們再戰，便是生死之鬥吧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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